他走来的张潮宗收起手中剑，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神色：

“师弟，原来你真的是柳星闻。”

“…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他冷冷地道，“让开。”

张潮宗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拍了拍手。山岩间忽然冒出了一团快速移动的灰影，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。

是寒星，他呼吸一窒。

再次见到他的灰狐貍开心得要命，围着他的脚边转来转去，“呜呜叽叽”地叫了好几声，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抬起毛绒绒的脑袋看着他，似乎在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。

“……”柳星闻闭上眼：“你走开。”

灰狐貍固执地一口咬住他的袍角，摇晃着尾巴想要爬到他身上去。

但与龙吟弟子的服饰不同，他此刻所穿的镜天阁少阁主的袍子上满是金丝银线，狐貍的小爪子已经很难抓住。

“你走开！”他心一横，咬牙将它踢到一边：“我不是——”

“呜……”

他忽然怔住，寒星此时望着他的眼神和童年时的那只鸟儿一模一样——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和难过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要它了。

“你真的要丢下我们？”张潮宗道。

“——够了！”他吼道：“我是镜天阁的柳星闻，这里不是我的家！”

声音在空气中回荡，他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，心中的波澜却无法平息。

追道可以留在谪仙岛，他可以软弱，可以怕黑，可以养狐貍和鸟儿，可以不用为身边人的性命担惊受怕。

但他如今已是柳星闻。

镜天阁已被人察觉，维持岛屿的幻术已然开始崩裂，东钧、西铮、墨先生、南问雪、薛北鲲……身边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父亲手中。一旦确定镜天阁失去价值，父亲必然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弃如敝履，届时，所有人除了战死守阁之外，恐怕再无其他出路。

那些陪他一起长大的人，教他读书写字的人，陪他练剑的人，雷雨天守在他门外的人……

即便父亲可以，他也无法舍弃这些人。

在谪仙岛的几个月，仿佛像是从别人的生命中偷来的一般。

柳星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，情知今天或许便是自己与他们永远的诀别。

三日后，柳星闻带着镜天阁四大统领登上蜃龙岛。

一直到赵思青出现之前，他的计划都还天衣无缝。

那人乘一只竹筏，孑然一身从海上而来，一剑分开如峰巨浪，以仙人之姿落地。

他看上去依旧那么温文、沉静、优雅，有那么一瞬间，柳星闻的思绪竟飘离到了流光滩的那个晚上。

他听到赵思青问：“你是以追道，还是以柳星闻的身份而战？”

紧握双手，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：“有何区别？”

“若是追道，我不会应战，若是柳星闻，龙吟自会与镜天阁一战！”

……

接着剑挥，寒光闪，势若风雷，铿锵之声震彻天地。

对方的一招一式皆似曾相识，那剑式竟正是赵思青亲自教授给他的“剑荡红尘”。

一同度过的时光，一同练剑的日子，随着金铁相击之声，如画面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。

他借剑势往上升去，却仿佛已经坠入无尽深渊。

多方势力的护持下，蜃龙岛最终安然无恙。

三日后，镜天阁被攻破，少阁主柳星闻及镜天阁各大统领守阁而亡。

似是恼怒于他们的失败，冷漠的神祇由始至终一次也未曾眷顾过他们。

一月后，江湖之上的喧嚣已然消散。镜天阁所在的岛屿唯余断壁残垣，那曾席卷东海的血雨腥风也逐渐平息，仅剩镇海湾的盲眼老人，轻声讲述着他与两位兄弟的往昔故事。

龙吟掌门赵思青再度闭关，深居简出，踪迹难寻。

一位前往谪仙岛拜访的自在门少侠得到了一只灰色小狐貍，小狐貍已饿得皮包骨头，却依旧倔强地不肯进食。它的主人对此束手无策，但少侠相信自己会治好它。

而在东海另一侧，永夜星都那层层构建的幻境之中，天极中宫的祭坛最深处静静躺着一个人。

他原本俊朗秀美的面容，如今看上去已几与死人无异。

然而，若将手放在他的身体上，仍能感受到一丝若有似无、极其微弱的心跳。

“倘若金星不灭，吾儿的性命便不至陨落。”

白发的神祇缓缓伸出手，伸向那浩瀚星空，而后将长庚星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身边。

-END-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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