园，虞莜仰头望向高阁，眉眼盈盈一弯，朝立在窗边的秦昶挥了挥手。

行宫那边，上次被左贤王临死前的一把大火烧塌了半边宫殿，已是荒废不能住人。

她起意来玄武湖畔小住，便只能住进昭和塔，自辽远一行后，她莫名对这种高高的塔楼起了兴趣，居高望远令人心境开阔。

玄武湖是她上一世的葬身地，无独有偶，兄长也死在这里，她无意深究天命，心底的那层阴影，却终是散尽。

脚步轻快到了二层，推门进去，便见秦昶依旧立在窗边，那背影瞧上去两分落寞。

虞莜走到一旁的茶案边坐下，手中收拾杯盏，唤道：“阿昶，醒这么早，快来喝茶。”

窗边的身影剧颤，秦昶蓦地回身，眼神怪异，紧紧盯着她。

他缓步向她走去，脚下像坠着沉沉镣铐，每行一步艰难万分，如同自无尽深渊中窥见一线光明，再难也要爬上去，亲手触碰到。

乌发绾起，露出白皙婉然的雪颈，她的脸红润润的，杏眸如水。

秦昶抬手，小心翼翼触上那眉眼，温热、柔软，与活人无二。

脑中浮现那日抱着她从水底上来，他跪哭在地，求老天让她活过来，滂沱的泪滴在她冰冷的脸上，渗进颜色乌紫、紧绷一线的唇。

眼前的绯红唇瓣润泽潋滟，秦昶微微伏低了身，嗅到沁人馨香，他一动不敢动，生怕惊醒眼前的幻影。

“做什么？”虞莜回眸睨他，稍稍往开移了一点，提过桌边的青釉壶注水。

“叫你昨晚少喝点……”

话说半截，颊畔飞上霞红。

行宫那边有温泉，她没想到的是，这昭和塔下的地宫里也有一个。

昨晚他俩泡着温热的泉汤，一时兴致好便容他多喝了两盅，后来这人趁醉撒野，缠她直到后半夜，她迷糊昏睡过去，也不知几时被他抱回楼上休息的。

这半年他东奔西走，眼下终于太平了，难得纵酒行欢，想是闹得太过，今早起来人就成了个呆子。

“底下那温泉虽好，泡完便该好好休息，你下次再那样，我就不同你一起去了。”

她说话的调子仍是过去的柔声曼语，这般嗔怨，听着却像撒娇。

秦昶心头的震惊无以复加，模样看起来更呆了。

塔底地宫的温池，现今该已被术士刻满诡异的咒文，旁边新建起的冰窖中，他每夜都要在里面喝到酩酊大醉，有时便躺在冰冷的尸身旁，拥着她一同入睡。

她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暧昧，他昨夜……哪样？

心口涌上一阵难捺又复杂的情绪，诡异地，秦昶竟从中觉出甜蜜。

小磨人精……

这个许多年不用的称谓，在他舌尖滚了两滚，咂摸出一丝少年时的自作多情。

从前的虞莜对他爱搭不理，在他面前永远保持生人勿近，休想靠近她三尺之地。

他在长城上这些年，每月都会收到来自金陵的密信，那是他临走前安插下的眼线，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
隔着遥远的距离，点滴来自她的消息，成为长城上凄风苦雨中，唯一的慰济。

随着她年纪渐长，每月接到信时他都提心吊胆，生怕看到她嫁人的消息，然而等来的只有她诸般政绩出众，如何手腕通天。

身边依旧群英环绕，却无一人得她青眼。

这亦是唯一支撑住他，让他没有发疯到跑去金陵的原因。

那双水眸轻飘飘转过来，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，见他不答，又收回视线垂下头，素手倾茶，行云流水间，茶香四溢。

她微敛的长睫由侧面看去浓密卷翘，雾气蒸腾间似挂上一点微小的水珠，显得极不真实。

或许……那些咒术生效，抑或是老天显灵，她，真的回来了。

虞莜将茶朝他那边推去，“赶快喝了，待会儿我让竹青煮点醒酒汤来。”

他的脸色难看得很，虞莜心头一哂，难怪，刚才在楼下，就觉出他有些不高兴。

祈岚一大早过来，又惹得他醋性大发，这小心眼的男人。

“好了……”她的手攀上他肩头，挪近几分软语哄他：

“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人，生生世世，永不分离。”

指尖柔柔触在他俊朗的眉眼上，顺着脸颊轮廓划动，停在下颌，有意无意撩动他的心弦。

秦昶脑中轰地一声，相似的一幕呈现脑海。

“阿昶……我跟你走。”

他假扮大胡子，偷潜回建康宫，她答应他的求娶，及至成亲后，含章殿中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子……

原来，他一生苦苦追觅的人，真的回来了。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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