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人遭殃。

来宝觉得，没有哪个御前太监，过得比他还可怜的。

以前他明着是圣上的人，私底下更亲近娘娘。现在他明面上是娘娘的人，私底下却是帮圣上办事。

在这对至尊夫妻之间，纵横捭阖，左右逢源，听起来似乎是很厉害。

可没人知道，这中间的人情世故，分寸拿捏，到底有多难办。

尤其是现在，宫中梨园出了个善弹琵琶的乐人。

不仅精通乐理，一手琵琶绝技冠绝天下，还长得粉面桃花，面若好女。

引得宫中女婢们趋之若鹜不说，竟不知用手段，讨了娘娘的欢心。

连着七八天，日日都在陪在娘娘身边。不是唱曲儿，就是跳舞，还会做胭脂水粉，调配香料脂膏。

圣上身上的寒霜之气，都能把身边的人冻成冰雕，眼看就要抑制不住了。

来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，走在前头的人。他这些天，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！

偏偏这娘娘，还故意在圣上面前显摆。这皇上也是，一个天阉罢了，娘娘闲来无事逗弄两下，还能当真不成......

“眼下正是暑热的时候，不老斋虽然清幽，但到底简陋了些，比不得宫里。”

“太后这些日子胃口不好，人也清瘦了许多。奴才向韩太医讨了张酸梅汤的方子，亲手熬了这盅，用冰镇了许久。”

“望太后莫要嫌弃，以此解暑。”

十七八岁，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的少年郎，带着盈盈的笑意，将酸梅汤递到跟前儿。

那眼神像是带着钩子，把季寒苏的心，都要钩了出去。

“说过多少次了，私底下用不着这么拘束，在本宫这里，珉之从来不是奴才。”

接过酸梅汤，放到旁边的石桌上，季寒苏拿起李珉之的手，心疼的抚摸了好几下。

“你这双手，是用来弹奏仙乐的，可不能做这些粗活儿。”

李珉之低下头，像是风中清荷，如诗如画，卓尔不群。

“珉之谢过太后，只是珉之不过是个卑微的伶人，实在当不得太后赞誉。”

“从来英雄不问出处，你可是本宫的心头肉，有什么当不得的！”

“一个乐伶，供人赏玩的东西，竟然被当作心头肉，太后这心头肉，未免也太不值钱了些！”

赵琚风风火火的赶过来，就看见眼前这幕。虽然知道季寒苏是故意和他赌气，但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。

和他在一起的时候，恨不得把他气死，可没像今天这么甜言蜜语过！

李珉之吓得直接站了起来，缩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。

太上皇这样子，像是吃多了辣椒的老虎，呼吸中都带着火星！

“珉之参见太上皇。”

赵琚眼神像是利刃，恨不得将李珉之凌迟。

季寒苏拍了拍李珉之，以示安抚。对着赵琚没好气道，

“你小点儿声，珉之胆子小，经不住吓。”

“天气炎热，太上皇龙体还未康复，难免脾气暴躁一些。”

李珉之殷勤的倒了一碗酸梅汤，递到赵琚面前，

“还请上皇饮一碗酸梅汤，消消火气。”

赵琚不屑的看了他一眼，油头粉面，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。也不知道这妖精看上他哪里，除了碍眼百无一用。

伸手欲将酸梅汤接过，谁知还未碰到就听见一声惊呼，碗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，汤水有一半都洒到那乐伶身上。

“不怪太上皇，是珉之不好，珉之只是想向太后效忠，用这点粗浅技艺，让太后开心。”

“却忘了自己身份这样卑微，没资格陪在太后身边，让太上皇生气了。”

“这怎么能怪你呢，天下万民都是太上皇的子民。太上皇不是心胸狭窄之人，不会和你计较的。”

男人要是茶起来，可真没女人的事了。季寒苏在心里赞了一声自己，这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。随便一挑，就挑到这么个人才。

赵琚气得脸色青一阵，紫一阵。活了四十多年，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。

“区区一个玩物，好大的胆子，竟然敢陷害朕！朕刚才根本就没有碰到这酸梅汤！”

季寒苏嫌弃的道，“你小点儿声，人都被你给吓成什么样了。”

李珉之委屈望着季寒苏，像只小狗一样，眼里还带着泪光。

“太上皇说得是，是珉之不小心，请太后莫要为了我，与太上皇置气。”

“看看珉之多懂事，太上皇也该大度些。”

看着李珉之那得意的样子，赵琚看了眼四周，只恨找不到刀剑，不能给这男狐狸来个一刀两断。

指着两人的手指，都气得发抖。

“你......你们！好！好得很！”说完，便拂袖而去。

来宝苦着张脸，跟在后头追了上去。作孽啊，他要怎么劝才能过得去！

看着两人的背影，季寒苏终于大笑出声。满意的看了眼，跪在身边的李珉之。

“做得不错，放心，本宫不会亏待你的。”

李珉之，“太后是珉之的恩人，只要太后能高兴，珉之做什么都可以。”

卸去环钗，将身子浸泡在浴池中，季寒苏舒服的勾起一抹微笑。

“不老斋和椒房殿比起来，虽然简陋了些。但这一个多月，却是我最轻松的时候。”

“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，等到皇上坐稳了皇位，我也能彻底安心了。”

“今儿太上皇那脸色，还真是好看。”

这么多年，她像是高速路上遇到暴雨浓雾的司机一般，提心吊胆的往前走。

在别人面前运筹帷幄，好似一切尽在掌握，底气十足。实则是步步谨慎，字字小心，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。

只不过这辈子，对她来说原本就是赚来的。即便是仰人鼻息，她也不想卑微到尘埃里去。

前头那两年，赵琚恐吓了她那么多次，她可一点儿都没忘记。终于可以回报一二，真是让人舒坦.......

生活就是一出出猴戏，赢了猴王，输了猴亡。好在老天也可怜她，到底是站在她这边。

“娘娘现在已经是太后，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呢？”甘凝将一壶牛奶，倒进浴池。

云雾则插了一块西瓜，喂到季寒苏嘴边。

“奴婢有些不懂，娘娘之前不是一直说，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。”

“太上皇可不是一般人，又正是壮年，要是心有不甘，为难皇上该怎么办？”

季寒苏瞥了云雾一眼，这丫头和赵琚两个，相互看不上眼。

一个一直想把人嫁出去，一个巴不得旧主倒霉。也不知是结了什么仇什么怨，时刻不忘给对方上眼药。

“有些事情，必须要做绝。有些事情，却不能过火。”

“你真以为，皇上是这么好对付的？”

她敢做这些，不过是仗着赵琚的纵容。来宝看着是因为栀子，被她收入囊中。

但赵琚最信任的，勤政殿真正的大总管一直都是高程。

何况赵琚身边伺候的几个，都不是目光短浅，眼里只有利益的人。

她要是真打着升官发财死老公的主意，失败的概率比赢的概率要大太多。

就像现在，不老斋困不住真龙。虽然赵琚人是在这里，但大乾的天下还是他说了算。

可只要在这里呆上两年，名位权柄都会顺移到她儿子手中。

人到了年纪，就该老老实实的退休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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