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发现齐光已经坐在往日师父最爱的茶桌旁泡起了茶。茶香氤氲开来，李望舒有一瞬间的恍惚，他仿佛看到了师父那张总是含着深意的眼睛，忧虑又关切的看着自己。

此情此景，他的脚步也不由得顿了一下。

是了。

师兄和师父是不一样的。他看着自己时，更多的是一种潇洒不羁的笑意，好像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的眼里，他心无旁骛，不会被任何事物羁绊住那样恣意洒脱。

但偶尔，师兄和师父也是一样的。他藏在眼底很深很深的地方，同样有一种李望舒理解不了的担忧和痛惜。

李望舒对那种忧虑和痛惜从无知无觉到似有所感，又从似有所感到心生疑惑，再从疑惑到配合他们当做自己全然不知，其实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。

他想，对于他的心事，师兄和师父想必也是知道的。只是他们囿于一些暂时不便让他知道的原因，当做没有察觉。

可是，时间终是到了。

在他千里迢迢重返扬滨城的这一刻，在忽然又出现了未知的危险对手的这一刻，在他似乎已经开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失去掌控的这一刻，他终于要知道所有的真相了！

李望舒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。激动有之，或许，恐惧也多少有之。但是无论如何，他知道，他会勇敢的去面对一切，绝不会有一丁点儿逃避。

师父和师兄，大概已经挡在他身前很久、很久了。

李望舒迈步走到齐光对面，稳稳坐下来。也不先急着追问，反而耐心等着齐光整理好思绪先开口。

玉风在门外犹豫了片刻，还是一脚跟了进来。她先是看了齐光一眼，齐光点了点头，于是她也围着茶桌一同坐下。玉风性格一向活泼，此时却非常谨慎的坐在一边，不发出一点声音。

这件事本来与她无关，但这毕竟关乎于她朋友的过往和将来，她看不到结果，却知道那一定是一条险途，如有需要，她无论如何也一定是要豁出去陪他走上一程的！

待所有人都坐定，齐光大概也已经整理好了思绪。他一一给几人倒好了茶，再把茶杯推到各自跟前，才端着自己那只茶杯喝了一口。

热气缭绕起来，遮住了齐光的眼睛。

“师弟，”他终于开口了，“师父应该跟你讲过那座城隍庙的故事吧？”

李望舒点点头，“讲过。”

“那师父与那位城隍大人的渊源，想必也已经说与你听过？”

李望舒心下一瞬间有些不解，转瞬又莫名有些颤栗，他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，但却又来不及细想，也不敢细想，于是他沉默了两秒，才开口答道，“……是，师父也说过。”

齐光却不再问话，也沉默了一瞬，“师父走时，曾跟我联系过。他把收你为徒的前因后果都详细的向我说过了，也叮嘱过我，让我当一个好师兄，日后代他多多照顾你。”

李望舒心内凄然，想起跟师父一同生活时的点点滴滴，又想到现如今不知师父究竟飞升没有，也不知他现在到底还好不好，不免有些悲从中来，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
“那时候我离得远，一时之间赶不回来，心里也着急的很，所以用了些不该用的法子去求问一个结果，这你也是知道的。”齐光没有停下来安慰李望舒，只是继续一口气讲下来。

李望舒点头。

玉风却在听到“不该用的法子”几个字时愣了一瞬，端茶的手都顿住了。她瞬间就抬起眼去看齐光，却见齐光丝毫不在意的模样，心里顿时气急，只是这档口她也不便打岔，只好灌了一大口茶，硬生生忍住了心里的话。

“当时，我并没有求到一个结果。天命之数，有时候确实不是我们能去窥探的。”齐光说到这里，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，“然后我又起了一卦，想问问另一个人的命数。”

李望舒愣住了，他完全不知道还曾有过这样的事情，心里某个荒谬的念头挣扎的愈加厉害，几乎就要破土而出，他声音似乎都有些不稳，“……谁？”

齐光却停了下来，他又倒了一杯茶，直接端起来一口闷掉，才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，“我们都知道那位城隍大人已经在人间转世了两次，算下来，这一世，应该是他在人间轮回的第三世。不出意外的话，应该也到了决定他命运的最后时刻。如果他这一世仍旧平凡一生，大约就再也无法得道飞升了。可如果，他仙脉觉醒，修炼得宜，历劫成功之时便是他重新飞升之日！只是…… 他这一路必然会凶险重重，一个不当心，恐怕就会万劫不复，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
李望舒感觉自己胳膊上爬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，他沉默片刻，追问道，“然后呢？”

“城隍大人当初有恩于扬滨城百姓，有恩于彼时作为国师的师父，所以师父做了许多事，想要查出城隍大人转世之后的身份。只是人海茫茫，他寻了许多年，却一直无法找到。”说到这里，齐光却笑起来，“还好，功夫不负有心人，也或许是他们前世结了缘，总之，师父终于还是在城隍大人最关键的第三世找到了他！”

齐光重新倒了一壶茶。茶壶放下的时候，青花瓷器和檀木桌子发出了轻微的磕碰声，声音很小，却听得人心惊。

“城隍大人这一世果然命中注定孤苦无依，他从小就自然而然地开了天眼，因此更是备受欺凌排挤，生活的很不顺意。好在师父偶然遇到了他，将他收为徒弟，悉心教导。城隍大人也不愧有天然的仙家血脉，进步神速，虽然一路危机重重，也都靠着自己的本事逢凶化吉，平安度过，一直走到了今天。”

李望舒几乎要捏碎了手中的茶杯，杯子里那一点点微渺的热度根本不足以平息他心里的惊涛骇浪，他咬着牙深呼吸了好几次，才抬起头直视着齐光，“那位城隍大人，是我？！”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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