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章

唤醒！褪去躯壳后的祂！

在早已过去的百年间，在空洞寂寥的世界里。

微小的气泡从石像灰白的眼睫旁缓慢升起。这颗气泡碰触柔软的穹顶，越过它，飞向更高处。

它飞过四通八达的甬道，看遍无数墓室里泛起回响的留声贝，停留片刻又往远处决然飞行。

气泡如海中飘摇无助的小舟，它找不到方向，只知道自己不能滞留在原地，那样一定会孤独地迎来破灭。

它必须找到同伴，这样才不会寂寞。它努力生存，铭记着过去的一切，在心中放置永恒的祈祷和爱念。

终于有一刻，它跨越漫长的时间和无垠的空间，它，飞出了深海。

气泡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一滴眼泪。

眼泪陡然失去了继续飞行的力量，再无法停留于空中，以比来时快无数倍的速度开始坠落。

但它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回到孤寂黑暗的海里，宁愿蒸腾成失去形态的气。

太阳问：可不能让你白捡了便宜，这样吧，你有什么能拿来交换的宝物吗？

眼泪挣扎着，它犹犹豫豫，在海与天的交界再次蹉跎百年，最后才下定了决心。

它答：我可以献出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的意志。

太阳笑道：那还有百分之一呢？

眼泪说：留下的部分我要用来记住我的族人，我得留在深海冢里等着他们回家。

“只留下百分之一，就够了吗？”寂底问自己。

祂垂首凝望深海，目光缱绻而恐惧。祂松开手中的紫色珍珠，任由它坠落入海。

“我已经无法留下更多了，我太寂寞了。繁育是最无法忍耐孤独的。”

寂底闭上眼睛，彻底消散成了水雾，蒸腾进烈阳。至此，九成九的意志破灭成灰，余下的百分之一只需记住一件事——

等待重逢。

......

极寂之殿内，泥胎最先道出繁育第一真理。她拢起头发，目光汇聚在寂底雕像的脸上。

她踏过搏动的地面，轻声说道：“我的脚底印满斑驳的纹路。”

霎时间，地上跳动的青紫脉络几乎要迸发出来，雕塑的手臂和尾巴忽然显出同样的脉搏，一呼一吸，一张一弛。

泥胎回到大风天身旁，“下一个是谁？”

“是我们。”千羽花和耳暂明一齐开口，不再犹豫，“我的眼里透出锈蚀的月光。”

话音刚落，雕塑紧闭的眼眸蓦然睁开，深蓝如海的眸子褪去痛楚，余留的是满溢的欣喜和激动。

眼珠转动，艰难而奋力地扫视下方的众人，欣喜缓缓变为了迷茫和困惑。

一双眼珠来回乱动，其他地方却僵硬无比，任谁看了都觉得心底发毛。

“祂尾巴上的筋脉看起来好恶心。”五花鼠低声说道，“有点像食人魔呢。”

冷冽的目光射向她，源头是大风天。

“哈哈，不好意思。”五花鼠嘻嘻哈哈，满不在乎地说道，“我和你也没什么仇怨，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嘛。”

大风天冷哼一声：“到你了。”

五花鼠摸摸小鼠，有意无意地扫过雕塑的眼睛：“你们也看到这家伙的眼神了，真不怕等祂醒来把我们都杀了吗？”

“......那怎么办？难道耗死在这里？”千羽花讥她一句。

“我可没这么说。”五花鼠笑道，回忆起繁育第三真理，“我的心中......盘桓永恒的祈祷。”

所有人的心脏在此刻揪住，极为强势的威压逼迫她们匍匐在地，连抬头都做不到。

“扑通——扑通——”

心脏的搏动声响起，一颗鲜红灿烂的心在雕塑的胸腔中起伏，极有节奏地怦怦跳动。

搏动声响彻殿堂，雕塑身旁静止的鱼群全部崩裂开灰白的外壳，斑斓的色彩如同幻梦一般。

它们游动起来，适应了复苏的躯体，雀跃地在寂底周围盘旋。

鱼群环绕三圈不过用了一息时间，而寂底身上的灰白石块也全都裂开，但与鱼群不同的是，祂不只是掉下了石头外壳。

石块牵连皮肤和血肉，在剥落的同时也渗出了暗红的血液。

剧烈的腐臭味浸满了整座宫殿，血液融进水液中，却没有弥散开，而是凝聚成一颗颗气泡，往上空飞速飘去。

待到躯壳完全剥离，寂底的躯干没剩下一丝皮肉，白骨森然，包裹着血淋淋的心。

但手臂和鱼尾却生机勃勃，青筋暴起。同样，祂绝美的脸蛋依然保持了完美，蓝色的眸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蓝宝石。

“......我就说得再考虑考虑吧！”五花鼠叫苦不迭，使劲往上昂脑袋，但压力反而更大了。

不能再动了，不然脑浆都要被挤出来！

寂底的目光冷冷地扫视众人，祂抚上自己胸膛里的心脏，轻而易举地把它抓到手中。

“我的心中，盘桓，永恒的，祈祷。”

祂每说几个字就要停顿片刻，只因祂不熟悉人类的语言。没错，此刻的寂底说的是大风天她们能听懂的语言！

“刚学会的么？”蓝调猜测道，“对了，那把十字架能用吗？”

她指的是将进入者移出恶魔领域的那把天工，曾用来把兔子窝转移出幻想领域。

“应该能用。”

蓝调点头：“如果寂底真要杀我们，你先想好要救谁。”

“......这么直接？”

“不然嘞？”

大风天烦闷不已，这也太憋屈了些，而且让她怎么选嘛！

“咱们就不能杀了祂？”

蓝调笑道：“先不说天工对祂有没有效果，更难的是怎么让其他人活下来。”

“怎么，你又害怕做出选择了？”

大风天没说话，她不想再像以前一样了，遇到问题就缩起脑袋，把生杀的选择交给蓝调。

无论是杀死别人，还是拯救别人，她都想自己来决定。

“不，我不怕。”大风天毅然回答道。

蓝调微微一笑，转动视角望向喃喃自语的寂底。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神。

庞大如巨人的躯体，美丽与诡异并存的容颜，强大至极的威慑力。

“更可怕的是，这仅仅只是祂的一丝魂灵。”蓝调不禁去猜测，寂底若是活着该有多强？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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